前门大街历史上经历过4次大更新，最近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改造始于2007年，改造方案经过16位专家的32次论证。改造情况究竟怎样，在重新开街一年之后，记者到前门大街进行了走访。

　　840米大街游人无心逛完

　　9月6日，艳阳高照，前门大街北端喷泉边、仿古楼前游人如织，摄影留念磨肘擦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门大街南端的相对冷清。

　　“我带团很少到前门来，既使来了，可能也不会呆太长时间，前门除了北端入口处有点特色外，其它地方游客都不太感兴趣。”刘晓明是国家旅游局注册的初级导游，他告诉记者他在北京当导游已近三年，“北京的商业街中，我们带团去得最多的是王府井。”

　　在前门大街的西侧，大栅栏商业街与之相连。相比前门大街的国内外品牌“混搭”，大栅栏商业街的老字号更为集中，也更具中式特色，不少游客在进入前门大街不久后大多会走进大栅栏。

　　“我是随意走到大栅栏来的，我觉得大栅栏还有些特色。”王先生是第一次来前门大街旅游，他没有把前门大街走完，当逛到大栅栏与前门大街的交接处，他拐进了大栅栏。

　　记者在大栅栏和前门大街相连的入口做了一个十分钟的简单统计，平均每分钟有53名游客从前门步行街进入大栅栏，约占前门北端牌坊处客流量的40%，而在前门大街的最南端，每分钟走过的游客不到20人。

　　前门小吃城少有人光顾

　　“以前，前门地区的人气旺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各式饭店和小吃，尤其是小吃可以聚集人气。”一位家住前门附近的北京老太太告诉记者。

　　现今，前门小吃城就座落在前门大街人气最不旺的最南端。

　　从玉海翠园门店琳琅满目的玉饰品柜台间乘坐电梯，可以到达三楼的前门小吃城。几个服务员会用非常热情的语气介绍，“猪肉大葱锅贴18元，猪肉白菜锅贴16元，千层饼12元。”

　　下午三点，记者走进小吃城时，除了记者，小吃城没有任何一位顾客。在小吃城最东边窗台下的一张桌子上闲坐着脸蓄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板。

　　“你刚才是不是拍了照片?我们的价格是不能外传的。”老板非常客气地要求未说明身份的记者将相机中的照片删除。

　　小吃城的小吃非常新鲜，记者点的千层饼是新烙的。在记者等候烙饼的17分钟里，有3批共5个人进了小吃城，其中一对夫妻模样的点了两份猪肉白菜锅贴，另外3人看了几眼转身坐电梯走了，甚至没有和最北端炸酱面门口热情的小伙打个招呼。

　　“政府出钱把前门大街翻新了，老字号小吃当然愿意回去，但是租金太高，忙一个月可能连租金和工人工资都挣不齐。”，爆肚冯的掌门人冯广聚向记者介绍。

　　按照38元/平方米/天的租金计算，一间100平方米的铺面月租金就将近12万元，销售10元一盘的爆肚很难支付高昂的房租，再加上员工工资、原材料、水电等其他费用，亏本是必然。

　　失去顾客的老字号小吃面对这种情形，即使能够享受政策优惠以及租金折扣，也是依然承担不起高昂的租金，无奈之下，最终只有选择退出前门大街。

　　“如果按照前门大街现在的租金，每盘售价18元的酱牛肉要卖到50～60元才能够保证利润。”月盛斋掌门人马国琦计算着成本和售价，如果在前门大街卖的酱牛肉能够和后海的门店做到同等价位，那么15元/平方米/天的租金是极限。但事实上，前门大街给老字号企业的最低拆扣价是20元/平方米/天左右。

　　由于难以承受高昂租金而迁出前门的老字号小吃，现多聚集在九门小吃等新兴京城特色餐饮，或就近在前门周边的街道落脚。

　　2009年10月15日，小肠陈、爆肚冯、年糕钱、豆腐脑白、奶酪魏、茶汤李、羊头马、瑞宾楼褡裢火烧……这些令老北京人备感亲切的老字号小吃在大栅栏西街重新开业。

　　9月6日，当记者走过大栅栏大街，穿过一条四车道的马路后，在巷子深处找到了他们一年前新的聚集地——青云阁。但是记者扑了一个空。

　　青云阁门口，灯笼形状的五个“青云阁小吃”大字仍高高悬挂，但青云阁的牌匾却不见了，门口堆满了建筑垃圾，楼内的装修也被拆一空。

　　负责看门的员工称，大栅栏西街位置较偏，交通不便，相关配套设施跟不上，导致人流量太小，没有客源。“附近没有停车场，只要一下大雨，满条街都是积水，顾客进不来，生意没法做。”

　　对于青云阁的人去楼空，北京老字号传统小吃协会会长侯嘉分析认为，目前老字号传统小吃有近100家，而在前门大栅栏的不足10家，没有形成气候;游客多为外地人，且常居的北京人很少，老字号小吃缺乏人脉。

　　老字号占20%的底线能否守住

　　冯伏生是“爆肚冯”的第四代传人，对于为什么不回到前门，他说，即使天街公司提供一系列优惠，为了支付30多元每平方米的租金，必须将原先10块钱一碗的爆肚卖到50元一碗才能收支平衡。而飙涨后的价钱对于常年吃惯这些小吃的老顾客来说着实有些接受不了。

　　和“爆肚冯”处于相同境地的是“小肠陈”。在看清回迁风险后，“小肠陈”干脆选择了走人。现在，“小肠陈”已经搬到了煤市街里的灯市胡同重新开张了。

　　对于很多独门独号的餐馆来说，前门大街就是招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离开了前门大街，这些老字号可能不会被顾客认可。但是，如果继续留守在大栅栏，又如同打肿脸充胖子。

　　相比小肠陈的“务实”，另外一批老字号就显得更加进退维谷了。

　　前门所在的原崇文区政府曾明令要求，老字号所占的整体面积不少于前门大街总面积的20%，其他部分根据市场情况来确定。同时还出台了优惠政策，每年为老字号提供1000万元扶持专项资金，相当于给这些老字号提供了一笔“回迁安置费”。

　　依据优惠政策，老字号租金从5美元降到了3美元。但多数老店铺，尤其是那些家庭作坊式的老字号，即使有心返回，囿于他们的经济实力，在金钱与传统的天平上，除了全聚德等资金实力雄厚的老店之外，大部分的传统小吃店诸如都一处、瑞宾楼、月盛斋等都感觉租金压力沉重，依旧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京城九门传统小吃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侯嘉说,“新前门大街，是一种单纯的商业行为，而并不是一个政府的扶助行为。因此在一开始，它就定位将自身打造成国际化的商业街。这条街的商业目的过于张扬，我们并不是说经营传统文化就不图赚钱，然而至少要先守住文化的根基，保住这些品牌。”

　　田耘是负责北京前门大街招商的天街置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他手里掌握着高度稀缺的资源——靠近天安门广场的180多个黄金商铺，记者了解到他面对的，是1000多家角逐这些铺位的中外品牌商，一边是需要扶持的老字号，一边是财大气粗的中外名牌厂商，田耕能否守住“老字号最少占20%”的底线，很让人担心。

　　服装门脸超过50%

　　对于前门大街上的门店，记者以门牌号为单位进行了一个粗略的统计。

　　前门共有门牌号132个，去掉4个没有招商的共128个，其中，老字号企业18家，共占门牌号26个，考虑到谦祥益是单独的两栋楼，老字号所占经营面积应当达到了20%。

　　出乎记者意料的是，前门大街的服装店的数量超过了总经营面积的一半。共有国内外服装品牌29家(不包括老字号服装)，共占门牌号59个，由于服装店所占的绝大多数都是偏大且楼层多的门脸，经营面积应当已超过前门大街总经营面积的50%。如果将鞋帽也算作服装，再加上老字号服装店，服装所占门牌号达到68个，服装所占经营面积明显超过了前门大街总经营面积的一半。

　　“把老的商业街拆掉以后，交给地产商开发，开发以后房价非常高，这样租金就高。那什么样的商业能进去?肯定是高毛利、高附加值的服饰、奢侈品等商业能进去。这样就把原有的业态破坏掉了。”首都经济贸易大学陈立平教授认为前门大街原有的商业生态已被完全破坏。

　　在前门大街开街之前，吉野家也曾打算在前门开店。“他们的报价很高啊，每天每平方米报价38元，基本上超出了我们能接受的水平，不光是租金，还有租期也控制在五年、六年，这种框架把我们拒之门外了。”吉野家开发部经理王萍说。

　　连吉野家这样的企业都不敢轻易试水的新前门大街，老字号小吃能不能回似乎结论已经非常明显。

　　高以道认为，政府在前门大街改造中应做前期铺垫，招商时对老字号进行投资，凭借前门大街的特殊地位和影响，必定会带来高收益。对于老字号回前门，应该采取“放水养鱼”的方式，而不是“涸泽而渔”。

　　“一些老字号可能没办法承担前门大街目前的高额租金，但是政府应该帮助他们成长，让企业和传统商业街能够实现共赢。日前各地城市改造造成的文化缺憾后遗症已太多，前门作为京城、乃至全国的文化古街，更不应该重蹈覆辙。”高以道说。

　　“不管怎样，北京的很多老字号就这样慢慢销声匿迹了。”冯伏生说，以前，北京有小吃600多种，现在100种都不到了。

　　小吃是餐饮也是文化，一种根的文化。冯伏生对于什么是文化没太多概念，他很质朴地担心：很多中国人去了海外之后聚在一起聊天的时都说想念北京小吃，可回国之后，来前门寻找北京经典的五样老字号小吃，一样也找不到了。

　　32次研讨有多少价值

　　据史料记载，前门大街形成于明代正统初年，至今约有580年历史。

　　前门大街位于北京城中轴线的南端，北起正阳门箭楼，南至天坛路，与天桥南大街相连。前门大街曾是皇帝祭天之道，因而曾经被称为“天街”。这里是老北京三大商业区之一，巅峰时期商贾云集，老字号多达上百家。

　　2007年改造前，改造方案经过16位专家的32次论证。

　　对于前门大街未来的发展，有两种较为对立的观点，一部分专家认为，前门大街应当恢复老北京特色，避免出现“千街一面”的同质化现象。另一部分专家则认为前门大街应完全走市场化的运作模式，走国际化的道路。

　　记者通过采访了解到，即使是想进入前门大街的国外品牌也非常希望留住老字号。COSTA咖世家咖啡开发经理孙振宇明确表示：“我们愿意去前门，最重要的还是那里有历史文化的沉淀，第二是有老字号，如果没有这些老字号，前门就不称之为前门了，老字号在这里，我们只作小小的补充。”

　　但是记者听到的反对声也很强列：“西单、王府井都现代化了，为什么单独要求前门大街保留传统?”

　　专家的讨论肯定有不同的声音，有的甚至非常尖锐。“但最后有多少会起作用值得怀疑。因为在这个会上主办方的意志非常强。”陈立平教授说，“有时候召开一个专家会，只是主办方想找一个推词：‘专家们认为我们的做法是好的。’可是没有人去想在这个会上，更多专家的意见是没有被重视的。”

　　在前门大街还没有重建前，很多人都很难判断哪一种观点更有道理，但现在当一条近似于“服装一条街”的新前门大街呈现在眼前时，这是不是我们想要的“国际化的前门”，更多人可能会看得更清晰。

　　对于新建成的前门大街，盛锡福董事长李家琪一点也不给面子，“再过20年还得拆。”

　　文/本刊记者 任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