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看见吴清友先生，是在诚品台北信义店六楼的那个夜晚。

来自诚品台湾的三四百人，大半有坐，小半站立，视频连线香港、苏州同仁代表，听十几位诚品各部主管和吴先生弟弟吴明、女儿吴旻洁，回忆吴先生昔日教诲与故事，这位智慧、笃定的大家长。

音容宛存。

十天前，我偶入诚品内部对吴先生的追思会，舍不得走，听到和感激的，是真切的诚品信念与文化，吴先生人格魅力，对诚品未来的亲切信心与祝福。

从台北回杭州后，常想起Mercy吴旻洁的话，她问自己，“爸爸离开，真的就是现在了吗，我准备好了吗”。

这位年轻的新当家人轻轻呼吁：“让我们继续做好吴先生曾经安排和叮嘱的事，为你们自己的投入和事业，为向社会不断传递正能量而努力”。

读《诚品时光》得知，吴先生在创办诚品书店的1989年和2001年、2006年都曾历劫，2006年那次动手术，就已经安排Mercy代理了半年诚品事务，2009年儿子吴威廷骤逝。

2017年7月18日吴先生骤逝，Mercy接班。

诚品亏损15年，是吴先生早年经营房地产、厨房用具公司赚的钱和贷款、股东投资，在维持、提升。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诚品生活和诚品书店部分各自为政，吴先生是“没有商业，诚品不能活，没有文化，诚品不想活”，而书店业务一直亏钱，商场同仁颇有微词。

那晚的回忆里，就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一个推崇善、爱、美的公司和创始人呼之欲出。

因为是偶然撞人，所以我进场时已是晚上九点半，活动过半。正在分享的人，正装，拿着一张纸，是诚品生活流通事业部副总经理欧。

“吴先生给你打电话，不是选择题，也不是问答题，经常是申论题。比如说，这件事情为什么，怎么办，然后呢，洋洋洒洒，真的很认真。有时候，我实在答不出来了，就先装作信号不好，挂掉电话，想好了再打回去，说吴先生不好意思刚才信号不好，我觉得您说的是这样这样的”。

“诚品刚开始只有书店，后来有商场，商场有卖内衣的区域，他会低着头过去，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妥协”。

全场笑。

欧后面是一位更年轻的诚品人，平时负责这家店的六楼，他提到了吴先生的细心、细腻和乐于分享。记忆里，有一次被吴先生逮到自己放的音乐不够好，“想挖个洞钻下去”。

他曾离开两次，现在回来继续做。

吴明是吴清友的弟弟，他们共有9个兄弟姐妹，现在负责诚品生活餐饮事业部。在最辛苦的时候离开6年，去做零售。他印象最深的是自己上国中三年级时，因为赌博，被哥哥发现后狠狠修理一顿。

哥哥没收过他的一块手帕，因为还是学生，但手帕太精美，所以不适合花父母的钱在用。

他在办公室放了吴清友的画像，“我的自学能力没那么好，需要他督促。我是个孤僻的人。他走了，我就要被迫成长，更成熟”。

“我尊敬他，是因为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实践。不是因为是哥哥才追随，而是因为有这样的老板而感激。”

早年诚品亏损，吴清友总会在过年的时候对他说“对不起，这么辛苦，又赚不到钱，薪水这么少”。

“诚品经典共读计划”2016年初推出，负责人是位女士，计划每半年邀请10家出版社的总编辑推荐100册时代经典，循序渐进地为读者累积500册必读书籍。

她定要从牛肉面开始说起。

“早就听说吴先生特别爱吃那家的牛肉面，怎么好吃。几年前有一次，我去那家面馆，同桌就是吴先生，他说‘你好，我是吴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某某’。然后就跟我说了牛肉面怎么好吃。”

有一天，吴先生让她去办公室，她大胆提了三个要求：给全台湾的诚品店长上一次课，以后也有机会能几个月一次，为诚品经典共读计划推荐几本书。

全答应了。吴先生推荐赫曼·赫赛的《流浪者之歌》等书目，亲自写了推荐文，把她叫到办公室，念给她听，问这样子好不好。

“我很感动，吴先生这么认真。他说要做一百本，一千本，我当时不理解，现在明白，他着急。我会做更多。”

随后分享的是负责诚品基金会的一位女士。

“我本来跟主持人说，请安排我在九点前可以到家，要回台南照顾孩子，现在不管了，要么已经折腾得累了睡下，要么反正已经闹翻天了”（22:00）。

“吴先生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特别开心。有一年春节，基金会的公益活动，请一些小孩子们聚。他给我打电话，说要给红包。我说恐怕不太好，他说那给诚品消费券，我说很多地方没有诚品。过一会又打电话来，说我能不能给一半红包一半书，我说可能不太好操作。他说不行，我就是要给孩子们发红包，你去办，就把电话挂了。”

“我说吴爷爷给你们发红包，他还不高兴，那就吴伯伯”。

后来，给孩子们的红包名义是购买基金，吴先生请大家买东西。多的红包，还分给了现场的工作人员。“可是红包不够分，就把我的拿回去了，说下次补我。我后悔，多想把那个红包要回来，现在可以纪念”。

随后的镜头，切给香港诚品生活与苏州诚品生活团队，时针指向22:20，五六十位赶捷运的诚品同仁悄悄离场，站立的人部分可以坐下了。

2012年开业的香港铜锣湾店，团队里有诚品元老，感慨从前的吴先生严厉，“我们都很怕他”，后期慈祥。

她举的例子，是say no，“吴先生对所有能追求的梦想，不会放弃。有一次跟我们讲案子，吃饭一小时，讲了四个多小时”。

吴先生觉得我们的事情很有意义，诚品是给香港的礼物。寸土寸金的地段，“他们的神情都那么匆忙，但到了店里就该从容自在、舒服些，这是一种精神的传递”。

有一次逗留三日，居然愿意每天抽空一小时挽留一个年轻的同仁，讲自己的精力和发心，诚品前景，给他的建议。后来留下了那位同仁。

2015年11月29日，诚品苏州店开业，成了许多人的朝圣、打卡地。这是诚品前所未有的形态：文化综合体。

诚品连锁不复制，四五十家店里有几十种模式，多与物业、场馆、商圈、城市及相关人文紧密结合。台北信义店全台最大、许多文创设计品牌，台北敦南店24小时营业，台大医院医疗及精神、博物馆店历史取材，台北车站地下街店是流动的风景。

如果不是十几年前战略调整，愿意关闭部分不良门店，开启更多特色门店，可能没有今天两岸三地的诚品。

据诚品另一元老高管回忆，“2001、2002、2003年是公司最难的几年，因为2001台风大水淹没了许多诚品店，2003非典影响经济，还有公司自身的一些状况。但吴先生重视对同事的承诺，立志长远发展。”

“最困难的时候，一直还在亏损，又花了一个亿，上SAP系统。吴先生答应过当时的资讯部主管，要改善信息系统，那么难的时候，都信守承诺。”

“我们跟吴先生去SAP台北公司交流，对方总经理很客气，表达诸如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企业家，做了很好的诚品等等。吴先生说‘现在当老板的都是上辈子欠的’。我明白，是真心话，很艰难。”

“那年有一回，吴先生不见了，他躲起来。我们在一家书店办公室找到他，他正在发呆，看到我们进去，就装作从容，招呼”。

“上不上SAP这件事，他找过我。他说现在这么难，这个系统怎么办。我说，是不是缓一两年再说。他说我本来也这么想过，不过我觉得还是要上，然后怎样怎样。我很认真的看着吴先生，为他动容”。

发展苏州店，Mercy做总经理了，欧几年前陪吴先生去看的场地。进入大陆，首选上海，因缘际会到了苏州金湖畔“发展大陆事业，要有个家，指挥和孵化的地方，苏州有缘”。

是吴先生说服团队，首进苏州，当地开发区领导建议他们干脆把房产物业也做了，于是有了文化综合体。12年前的2013年9月，诚品物流服务进入江西等多省新华书店体系，奠定了基础。

在Mercy的回忆里，苏州是个重要节点，仅有的一次跟父亲吵架，是因为委屈。

“老板，你怎么又来给他们布置这么多要求，他们本来就有很多事的。我失态，老板也冲动了。他说‘我是董事长，要做事还一定要通过你总经理呀。而且我提的是期望，又不是让他们马上改。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了’”。

“过了一会了。我就说，爸爸，我是你的女儿，谁敢来挑拨我们呀。是我自己想的。他忽然变成了一位父亲，他鼓励我说，Mercy你已经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很好。”

“吴先生也自恋。有一次，他说，Mercy你知道刚才电梯里的人怎么跟我说吗。我知道有好事，就问怎么说。她说吴先生你好像菩萨。自恋和信心是企业家的必要特质呢”。

“爸爸离开，真的就是现在了吗，我准备好了吗？”

“爸爸完成了他的使命，我不能太自私要他继续辛苦，现在是我们的事。”

活动结束在23:35，那晚整整5小时。大部分诚品同仁散去，少数人来与吴先生的太太洪肃贤、女儿Mercy轻拥告别，一些人在墙上吴清友照片集和诚品发展年表下签字——你是哪一年加入诚品的，七八位诚品同仁在门口恭送同仁。

吴先生活在诚品人的心里，行动和主张中。那个“书与非书的阅读”的诚品，向来努力建构与城市、物业、生活互动，秉承善、爱、美三层价值观的企业，由读者共鸣、共创，更有这样的团队，弥漫着浪漫主义与现实能力平衡，有阅读信仰和共识。

那一夜，我也是诚品人。

Mercy《Wisbes to you》歌词选段做结：

“忘了藏匿 忘了怀疑

听见天堂赐给我们勇气

这样的联系 Between you and me

和全世界一起祝福天地”

「小刀商业预报」栏目按：月小刀，联商网COO、「长亭外」亭主、「星巴克中杯事件」当事人，遍访中国零售优秀企业与高管，每周一发布行业重要事件看法与趋势预说。

以顾客为中心，融合国际、国内、业态、城市、顾客，与你一起关注零售财富流动、从业者心力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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