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零售

一位零售企业20年员工:当好一枚螺丝钉

2022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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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兴南湖天地7

出品/联商专栏

撰文/联商高级顾问团成员柳二白

编者按:零售,因其门槛低,历来是普通人首选的创业路径。那些遍布大街小巷、村头村尾的小店,如毛细血管般遍布在城市乃至乡镇的角角落落;那些基于移动互联网的空间快速崛起的个体社交商业,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们的消费决策。

数以万计的“小店”背后,其实是一个个“小人物”在运营,他们在行业内往往默默无闻,鲜有人知,但他们背后的创业故事经历足够精彩,更具温情。2022年开局,联商网特别推出“零售小人物”主题系列报道,我们一起走近和聆听这些小人物的故事!(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春节难得有三天的休假,李梅带儿子去看机械展。这是一个小型展览,展出的都是精密的机械工具,儿子看得如痴如醉。李梅信步走到室外,一架大型机械立在展览馆外,李梅围着它转了两圈,没看出做什么的。齿轮环环相扣,锈迹弥漫在齿轮与齿轮的咬合处,在齿轮之上是块巨大的铁板,铁板上摆放着各种形状的部件,铁板大概受到过重压,凹凸不平。往下,在轮子处,有数不清的螺丝旋拧在轮胎周围,比起庞大的机械,数目众多的螺丝更显微不足道。有的螺丝锈迹斑斑快要脱落,有的环扣松散,有的仍紧紧地钉在轮胎边缘。

李梅站在这个庞然大物前,突然想到,工作的公司像这个大型机械,自己不就是大型机械里的一枚螺丝钉吗?

加不完的班

去年李梅所在部门外聘了一位总监,来自一家知名企业,总监虽对在原公司的职位语焉不详,但有知名企业做背书,足以让她熠熠生辉。她常用口头禅是“在DK是这么做的”,不管是上级,还是下属,一听到这个,都立即表示信服。两家公司的性质不同,但新总监很快摸住了脉搏,深谙公司的文化精髓。

没多久,新总监就把部门群的名字改为“我奉献,我光荣”。公司领导多次在会议上指出,要为企业的明天而奋斗。

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临干劲十足。李梅与总监隔了一级,不直接向她汇报,但李梅仍能感受到总监无处不在的威力。总监喜欢下班开会,她的理由是工作时间要多为门店服务,开会不能占用工作时间。每次开会都是全体会议,李梅这个级别的是听众,不需要汇报。她的上级,生鲜督导负责人,每天都在为汇报绞尽脑汁。下午四点,督导负责人就要在群里征集一天工作中的成果、问题及解决方案。开始还好,但汇报太过频密,许多时候,李梅觉得大家都在为找问题而找问题。李梅不敢点破,更不敢明说,比她聪明的大有人在,大家都在为努力而努力,她也可以。

听说总监在公司会议上被表扬,说她融入环境快,工作有成效。那段时间,总监的嘴角洋溢着掩藏不住的笑容,在卫生间碰到李梅,热情地招呼:“李姐。”这让李梅受宠若惊,毕竟总监并不在意她这个级别的人的。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频密的加班。渐渐地,加班不仅仅局限在办公室,有时可能突然被派到门店督查某件事情,有时就算回到家里,微信工作群里仍不停地往外冒信息。每发一个工作指示,都要求回复。李梅回家后要给儿子做晚饭、准备第二天的早饭,忙得看手机的空都没有。一次因为回复慢,上级专门打电话,让她注意。李梅不敢再怠慢,她把其他群的信息都隐藏了,只开了工作群的声音,一来信息,就能听到。她还把手机放到视线以内。

要不停地关注微信群信息,紧张的压抑的工作氛围在家里铺展开来,家与公司的界限变得可有可无。总监精力旺盛,每天都像拧紧的发条,倒底是年轻啊,李梅暗暗感叹。一次李梅半夜起夜,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屏幕,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条信息,她赶紧打开,总监在十一点半发了一条工作讯息,安排明早巡店事宜。她赶紧回复收到,在她之前有三四个同事回复了。她暗自庆幸醒得正是时候。

为了更好发挥督导作用,李梅和同事要更加频密地到门店。李梅所在部门负责生鲜督导,李梅和几个同事一早要赶到物流中心,查看当天进货的蔬果和菜品质量,按要求填制表格,发到督导负责人处。然后李梅还要去几家门店查看门店生鲜运营。有时忙到快下班,才能赶回公司。

早上到物流中心,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李梅只能开车,再开车去门店,下午到公司。公司没有对她这个级别的员工开放停车位,车要停在公用区,停车费一小时4块钱,一天下来,油和停车的费用就不少。李梅前年换了房,每月的房贷两千多。儿子上高中,各种补课费也用去一些。丈夫与人合伙做小生意,收入朝不保夕,李梅每月收入较固定,五千块。徒增的工作费用,让李梅吃不消。她不是敢说敢做的人,不敢提要求。

终于有大胆的人提了意见,问能不能报销油费和车费。这种要求看似很合理,但对一个庞大的繁杂的机构来说,牵涉方方面面的事情,比如:如何核算真实发生的费用,在哪个账目支出,如何平衡其他部门员工的此类要求……这件事,和许多事一样,最终隐退在空气中、尘埃里,像没发生过一样。

总监说,大家克服一下困难,不行坐公交车吧,索要公交车票。李梅暗暗叹气,坊间谣传总监是年薪制,薪酬是她的四五倍不止,自然她没这样的烦恼了。

无处安放的病假

离春节还有半个月,李梅突然发起高烧,38度。她吓得不行,自己不会感染了新冠病毒?虽然她在的城市还没有病例。她对照新冠症状,感觉不像,但也不敢大意。

公司施行企业微信打卡,需要提前在微信递交请假单。她有十五天休假,不敢轻易用,今年元旦过后,妈妈身体不舒服,她请了两天年休陪妈妈检查身体。下半年儿子上高三,她答应儿子暑假带他去看海和看草原,这是儿子长久以来的愿望。去这两个地方,最少十天。还得再留出两天年休假,预备紧急事情用。

她报了病假申请,给督导负责人发了微信,请他在系统里审批。她步行到社区医院的发热门诊,测了核酸,买了药,走回家等消息。她在家也戴了口罩,把自己关在卧室,让儿子尽量留在自己房间,儿子明年就高考了,他不能生病。到了晚上,退烧了,核酸报告也出来了,是阴性,她舒了一口气。

她准备明天去上班,丈夫让她再休息一天。她不同意,说,这几天同事都在加班,她不在岗,别人自然得多干,而且,请病假也得扣钱啊。

第二天早上她刚到公司,文员来找她,让她在系统补交医院开具的病假单。

“病假单?”她茫然,“我没让医院开啊。”她几乎没请过病假,不了解程序,这次要不是疫情,她大概也会带病上班了。

文员说请病假必须附三甲医院开具的病假单,如是急诊,社区医院也可以。

她看的不是急诊。她问还有什么办法吗?她说发烧毕竟是事实,她不会为了这一天假慌报病情。

文员答应去问问。到了下午,文员说必须附假条,要不通不过审核。文员说,如果没有假条,得撤消申请,改成事假或工休。

她不想请事假。前年父亲生病,她请过一次事假,那个月只拿了城市的最低生活保障,“事假请不起。”

只能改工休了。她想,算了,就一天,别较真。

文员走后,坐在前面的同事探过头,说:“唉,咱们加的这些班,能抵多少假,这倒没人给算。”她笑了笑,摇摇头。她深知在员工多、部门繁杂的公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永远都在的天花板

算起来,李梅来这家零售公司20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李梅自己想想都吓一跳,怎么就过了20年了?刚到公司报到的情景,仿佛是前几天的事。李梅大专毕业来到公司,公司只有两家门店。她先被分配到一线工作,没多久就被调到商品科,她认真努力。那时公司层级少,像她这样普通的商品科工作人员,都有机会与总经理打交道。那几年她按部就班的升职,没有突出,但也没落后。公司很快步入发展的快速道,店越开越多,按说晋升的机会也应越来越大。其实不是,她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层板里,望得见风景,却无法融入到风景里。

她上一次升职还是十年前。十年之间,她调换了许多岗位,上级换了许多人,但她的职位仍停在原处。这个职位的名称随着公司的发展变换成出许多名字,一会叫课长,一会儿叫主管,一会又叫科长,要么改为经理,她还是原来的她。

她错过了一次公司大规模调级。当时她刚好怀孕,虽然晋升名额多,但一想到她很快不能胜任原岗位,而且还要休几个月的产假,上级自然把天秤往别人那里倾斜了。她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没有勇气找领导谈想法。她安慰自己,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后的机会如流星,刹那间闪现,还没等抓住,就消失了。

她想过跳槽,想过求学,想过学一门技艺,这些转瞬即逝的想法很快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隐身在琐碎的生活碎片里。她原地踏步了十年。

她挣扎过,努力过,愤怒过,无奈过,也妥协过。当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安然地接受现状时,另一个天花板又轰然出现在头顶——年龄。去年,她满40岁了。为了更快推进管理层级的年轻化,公司对内公布的晋升岗位,都有了年龄限制,大多要求在40岁以下。不要说参与其中,她连拿入场券的资格都没了。

新来的总监38岁,又在知名企业历练过,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圆融。李梅看到了差距。这种差距有来自于环境的影响与塑造,不可回避的是,更多的来自于个人。她看到新总监在一个陌生环境里求生存的斗志,看到她敢于说不,也看到她很能摸清上级的心思,极尽所能地展现自己。

一次儿子与她讨论什么是成功与失败。儿子问她是成功的人吗?她说当然不是,她离成功十万八千里呢。儿子又问,那是失败吗?她想了想,说:自始至终,我没放弃过对自己的要求,不管做什么,都极尽全力地做好,虽然结果未必好。

我是一枚螺丝钉,李梅想,是庞大器械中一个不足轻重的小部件,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个小部件打磨好,不自我放弃,不失去功用,不被器械嫌弃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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