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网商 章航英

编辑 吴羚玮

一家曾在网上爆火的电商平台突然“消失”。

“这可不兴戴啊”、“哎呦，稀碎啊！”“我看刑”……如果你熟悉这些流行用语，那你一定也是“宝友”。

2007年，北京电视台曾出过一档出圈的鉴宝节目《天下收藏》，演员王刚当面拿着宝贝鉴定，一旦发现赝品就拿着护宝锤砸碎。与这种“去伪存真”的刺激戏码不同，2018年创立的天天鉴宝开创的是直播连线鉴宝的模式，签约了数百鉴定师，凭借夸张、幽默、猎奇的鉴宝过程火起来。

直播间常有观众要求帮忙鉴定手上的宝贝，结果他们当中有不少祖传宝物，甚至有从地下挖来的非法文物，比如商周的青铜剑。鉴宝师以“刑期长短”形容宝物的珍稀度。

它因此有称鉴宝界“德云社”之称，在2020年就积累了5000万粉丝。这些粉丝被精准导流到APP内，开展电商业务。2020年6月，天天鉴宝联合创始人杨峻透露，它一年新增注册用户达2000万，日活用户近200万。

这个体量，与另一文玩电商平台微拍堂不相上下。但仅过了两年，微拍堂向港交所提交招股书，冲刺“文玩电商第一股”，天天鉴宝却突然“暴雷”。

最直接的原因是资金链断裂。去年年底，创始人王一曾称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原计划5月份开始融资，最晚9月份可以到账，但最后没有签约成功。天天鉴宝曾用一年时间获得5轮融资，累计融资金额达5000万美元。投资者名单中，出现字节跳动。

三年时间建立的大厦倒塌。如今王一已经失联，天天鉴宝APP一片空白，短视频账号也已经更名。它在北京的办公楼已经退租，众多被拖欠货款的商家在抖音上实名举报。

在一个维权商家群中，商家发起了一个接龙名单，显示200多个商家被拖欠货款。据了解，如今维权人数已经超过600人，被拖欠货款超过4000万元。

一位商家告诉《天下网商》，他在鉴宝上开了多个店铺，如今所有店铺冻结，后台数据清空，货款加保证金共损失近七万。“我们没有了所有数据，”另一位直播商家老派则损失了90多万货款，不得不卖房还债。他今年上半年的主题就一个：维权，找王一。

商家们发现，这并不是王一第一次“消失”。

《天下网商》通过商家提供的联系方式致电王一，电话被直接挂断。

“一声不吭把APP关了”，拖欠商家4000万货款

2019年9月份入驻天天鉴宝的老派，通过直播帮上游货主卖翡翠。他表示，平台“卷”走90多万元，包括几万块利润，剩下的都是买家收货后，平台还未结清的货款，以及部分待发给员工的工资。

自从去年底天天鉴宝被曝资金链断裂后，老派卖了东北老家的房子，还了一部分上游供应商货款。“有的直播间也在拖欠货主的货款，名义就是平台不给钱，但这样我的内心过意不去，因为货主也不容易。”

老派因此结束了两年多的翡翠直播生意，打工还债。他琢磨着支撑不下去了就回东北老家养猪。“边喂猪边维权”，他强调。维权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他甚至专门定制了一款维权短裤，上面印有王一的头像。

如今他回忆起来，事情在一年前已经有了端倪。

去年5月，天天鉴宝高管对外透露资金不足，但强调新的融资马上会到。去年9月，老派发现一些货款无法按时结算——只能结算一些百元的小单子，超过千元的大单子就无法结算。老派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一些客户没有及时签收，直到后来才发现，一整个月的货款都拿不到。

“你知道最可恨的是什么吗？他们明知道平台有问题了，还打广告、开专场，以鉴定师的名义帮商家带货继续收割我们。”去年底，老派通过鉴定师带货，卖了几十万元的货，最后都成了他的负债。

一位玉器翡翠商家也告诉《天下网商》，此前天天鉴宝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安抚他们，说自己不会跑路。“我们选择相信平台，但最后他们还是一声不吭把APP关了，什么都不剩下。”

在维权群内，商家们收集了各项“证据”，认为天天鉴宝的暴雷是一场“有预谋的收割”。去年年底，天天鉴宝母公司北京易定科技变更了法定代表人，由王海滨变成了郭世博，目前北京易定科技因多起买卖合同纠纷被起诉。而据媒体披露，郭世博是被“顶替”的。在河北开出租的他收了3000块钱，将身份证“借”给北京的朋友，却对之后的用途一无所知。

“消失”的王一

天天鉴宝有多位管理层，但商家们把矛头都对准了创始人王一。

王一并不经常出现在公司，商家、员工们见到他的面并不多。

与商家接触更多的是公司副总王海滨。老派在维权过程中，发现王一早已失联，但还能联系上王海滨，因此对后者展现出欣赏和“同情”。

“王海滨很有能力。天天鉴宝从创立到鼎盛都是他在做。无论是招商，还是运营规划都是很优秀。但是这个盘子越铺越大，其实王海滨也是极力反对的，但不由他说了算。”老派认为，王海滨也算是“受害者”之一。

老派和两位高层打过交道。在他印象中，王海滨求稳，希望把一些亏损的业务停掉。而王一则希望做大流水，扩大规模，继续融资。去年年底，有员工曾听见两人在办公室吵架，矛盾或在激化。

在老派看来，2020年将直播鉴宝做出圈后，天天鉴宝本来是可以赚钱的，但后来又做了严重亏损的微商城和兴趣社区，拖垮了资金链。

2015年，在为之前的创业项目淘当铺融资时，王一引用雷军的话“一定要募到你公司用不完的钱”，认为创业公司就需要快速试错，不愿意花时间成本就要花资金成本。这样的模式似乎被延续下来。

天天鉴宝暴雷后，更多王一的信息被扒出，人们发现这并不是王一首度“消失”。

1983年出生的王一在互联网圈年少成名，大一就辍学创业，并频获融资。王一连续创业，最初是在SP行业（移动网内运营增值业务），而后做了手机应用“千尺下载”，装机用户过亿。第三次创业做了个化妆品电商平台“今日美丽”，2012年在烧掉千万美元后，因资金链断裂倒闭，欠了商家不少货款。

2013年，王一再次创业做了个线上典当平台“淘当铺”，它可以帮急需用钱的用户把手机、貂皮大衣、汽车等物品换成钱，曾称上线不到半年月流水就过亿。但后来淘当铺做了P2P业务，旗下的理财平台爱当宝暴雷。企查查显示，淘当铺曾获得3000多万美元融资，资方有真格基金、京东。

随后，他投资了一家叫真链Realchain的区块链平台，但在2018年币值破发，办公室人去楼空，官网停止运行，王一再次失联。

他将创业比做打仗，崇尚兄弟文化。淘当铺时期，他称当时的互联网就像“三国时代”，群雄争霸，而他带领着兄弟们“拼江山”。王一当时的办公室叫“司空府”，员工用三国人物做花名，王一的花名是“曹操”。

老派见过王一，瘦瘦的，不高，戴着眼镜，透露出书生气。“你几乎很难将这样一个普通人与他的经历联系起来。”他回忆。在商家口中，王一的形象是个生活奢侈的人：带客户去酒吧消费一场花费上百万，一次去国外钓鱼花掉200万。“最大的爱好是给抖音女主播刷礼物，号应该满级了。”

有的暴雷有的IPO，文玩电商开始洗牌了

2018年，王一受微拍堂启发，创立了天天鉴宝。

据《2021文玩电商行业洞察报告》，天天鉴宝和微拍堂都属于第一梯队，月活规模破百万。微拍堂商家数量超过30万，天天鉴宝商家数超过10万。

这两个文玩电商平台，分别通过不同方式引流。2014年成立的微拍堂，从微信工具起家，通过微信小程序导流，最终建立平台生态。而天天鉴宝则通过让人过目不忘的直播片段，分发在各大短视频平台吸粉。2020年初字节跳动投资天天鉴宝，也让后者在抖音“薅”了不少流量。

微拍堂和天天鉴宝赚的都是商家的钱。但在佣金上，二者相差较大，微拍堂只抽取2%-6%的佣金。据了解，天天鉴宝的佣金比例高达25%。

这样的区别一方面在于，微拍堂将引流与营销的费用打包成了另一项营收。在微拍堂2021年营收中，佣金收入占比超63.2%，线上营销服务费25.2%。有媒体报道，商家在微拍堂开店，不仅要交1800元的开店服务费，还要交一笔保证金，并且金额直接与曝光率挂钩，否则店铺不能搜索到。但若想更多出单，则需要在平台上付费投流。

而天天鉴宝的佣金费用中事实上包括了一部分推广费。上述翡翠商家曾在微拍堂开店，但每次货品上架之后，需要自己通过分享朋友圈等私域运营方式卖货，比较麻烦，而“天天鉴宝只要上货就有流量，就能发货”。

另一方面，25%的佣金中有近一半返还给了买家。因此消费者在天天鉴宝上买到的商品价格，在同类平台中有竞争力。

老派介绍，微拍堂上的直播商家都直接与用户对接，属C2C。而天天鉴宝的直播电商大多是C2B2C模式，用户在直播间下单后，商家先将货寄给平台，平台经过鉴定后再统一发货给用户。这种模式对商家来说花费精力更少——只需售卖货品，平台负责客服、物流等环节。

“之前平台是很靠谱的，对商家很严厉，有专业的品控，价格关、货品关都把控很严。”老派说，天天鉴宝聚集了一群“宝友”。据《2021文玩电商行业洞察报告》，天天鉴宝的用户粘性比微拍堂和玩物得志更高。

但对平台来说，自建物流仓储和客服系统这样较重的模式，对资金依赖也更高。

“我们都没想过天天鉴宝以这个结局收场，没有人会相信，要是正常运营的话不会这样。”老派十分惋惜。

他坚持认为是王一搞垮了天天鉴宝。但是对于一个垂直电商平台来说，天天鉴宝的天花板也已经显现。

对垂类电商平台来说，发展到后期几乎都会面临严重的用户瓶颈。虽然文玩圈正在年轻化，仍然无法扭转这种趋势。

流量是平台的“药”。去年王一透露天天鉴宝的转型方向，是向粉丝经济转型，以抖音、快手这样的平台为主，还称要在B站直播扩大收入。天天鉴宝暴雷后，曾创作了“不兴戴”等网络热梗的鉴定师子轩老师也入驻到了抖音。

行业结束了野蛮生长，需要精耕细作。而天天鉴宝倒在了牌桌上，失去了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