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0日
评论数(0)天下网商 朱之丛
编辑 李丹超
秋季来临后,杭州梦想小镇显得有些清冷。
祝铭明出现在公司三楼的露台上,开始给一个钢制柴火炉添柴。他蓄着胡须,戴着黑框眼镜,穿素色T恤和牛仔裤,符合人们对一个IT工程师的所有刻板印象。
在公司内部,员工叫他Misa。最近Misa忙着会见各路朋友,给他们介绍一个遥控器般的小玩意儿:Rokid Station,他称之为“引领业界风向”的“杀手级硬件”。
由他一手创立的AR公司Rokid已经走到了第9个年头。AR的风口起起落落,这家创业公司却在不声不响中“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直到今年11月,Rokid连续公布了两笔规模过亿元的融资,才重新引起公众的关注。
祝铭明对这一切淡然处之。他说这家公司没什么优点,唯一的长处是“命够长、够坚持”,无论AR、VR、元宇宙的风吹得有多喧嚣,Rokid只是循着自己认定的路线前进。在柴火炉边的熊熊热浪中,这个前阿里M工作室负责人、把创业当作“舒适区”的技术信徒,向我们讲述了他在这八年里的成就、危机、转变与执着。
在阿里工作那几年,祝铭明爱骑重型机车。
按下油门,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半个阿里园区,所有员工为之侧目。上级给他发来钉钉消息:“你又早退了?”祝铭明尴尬地抓抓头皮,回:我就去买个东西。
玩世不恭的轻松、不动声色的坚韧,在他身上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2010年,祝铭明创立的猛犸科技被阿里收购,但他创业的脚步并未就此停息。2014年,他提交离职申请,独自创办了Rokid。
这家公司在业界沉沉浮浮八年,从智能音箱做到AR眼镜,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沉寂,甚至被人怀疑“是不是已经死了”。直到最近,Rokid宣布获得两笔融资,第一笔1.25亿元,余杭国投独资;第二笔2.59亿元,由敦鸿资产、干杯基金等投资。
祝铭明对此很苦恼:“我拿这么多钱,说得好像Rokid是一家很会融钱的公司。”
他反复表示,自己是一个不会融资的人。凡是表露投资意愿的投资人,必须先来Rokid试用产品,试用满意了,再谈钱的事。“没有一个陌生人因为我一张嘴就投Rokid钱,一次都没有,一分钱都没有。”
在许多投资人眼中,Misa这个人清高甚至狂傲。不亲自来Rokid,他连见都不愿见,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你先来看产品,我再给你发商业计划书——其实他根本没有商业计划书。有大客户上门,团队提议去吃顿好的,祝铭明不愿意:在公司吃点盒饭得了呗,一定要吃大餐才能谈,这笔生意就别做了。
总之,“在Rokid,就得按Rokid的规矩来。”
或许是人以群分,被Rokid这种作风吸引的投资者,也对CEO的“任性妄为”给予了充分的包容。祝铭明感慨,即使在公司最危险的时候,投资人也绝对信任他的决策,“没有一个人给Rokid添过乱。”
创立以来,Rokid有过两个“关键时刻”。
第一个时刻是2019年,主打智能音箱业务的Rokid疲于应付当时的“烧钱大战”,在一周内决定转型做AR眼镜。团队提出研发一款具有测温功能的AR眼镜Rokid Glass 2,在次年1月召开发布会。
祝铭明对此嗤之以鼻:“测温!多无聊的一件事。”
但就在发布会结束5天后,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带有测温功能的Rokid Glass 2,意外成为了挽救Rokid的功臣。祝铭明自嘲,如果这款产品被毙,或是发布会再延后一周,成立六年的Rokid或许已经覆灭在2020年。
第二个时刻就出现在最近:新品Rokid Station问世。这个遥控器般的小玩意儿,是一条插在AR眼镜上的小“尾巴”,它既能作为手柄进行操作,也为AR眼镜提供电量和算力。
Rokid Station的理念是“解决问题”。传统AR眼镜需要插在手机上使用,既要考虑兼容性,又消耗手机电量。为它单独做一个外置电源和遥控器,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一开始,祝铭明不喜欢它,理由与上一次类似:这款产品过于务实,太不sexy(性感)了。他在连续三次CEO会议上把手下团队骂得狗血淋头,要求他们立刻停止研发。好几个员工被骂哭了,但在私底下,他们还是偷偷做出了Rokid Station的原型。
将它握在手里把玩几天后,祝铭明在第四次CEO会议上改口:停下其他所有项目,all in(全部投入)这个产品。
今年双11期间,Rokid Station加上AR眼镜Rokid Air的套装,单日销售额达到600万元,全渠道销量超过1万套。
于是在祝铭明口中,Rokid Station又变成了一款“爆品”“杀手级硬件”,足以开启“个人云计算时代”。为了把这个小玩意儿升级到“完全版”,他还去联系了阿里云“无影”团队,把云端算力接入其中。装载了“无影”云电脑的Rokid Station在2022云栖大会上展出,着实出了一回风头。
回头再看这个被否决三次、险些胎死腹中的明星产品,狂傲如Misa,也忍不住笑着叹息:“公司历史上最挽救Rokid、最值得称赞的两个产品,都是CEO反对的产品。”
也因此,这位CEO从不认为自己是聪明人:“我自己做的决策,70%-80%都是错误的。”
祝铭明因此鼓励Rokid员工充分表达自己的看法,哪怕和同事或上司意见相左。在他看来,多几个“造反有理”的员工,有助于保持创业公司的活力。
活力——祝铭明视之为企业的生命线。
他无限看好AR行业的未来,而广阔的舞台意味着众多入局的玩家。“我们要保证自己是所有人里面最有活力的一家。”祝铭明的愿景是,希望公司永远是Day one Company,即永葆创业第一天的朝气和锐气。
他抓抓脑袋:“这是哪个土人讲的,好像是杰夫·贝索斯讲的?”
戴上AR眼镜后,在小小的Rokid Station上点按为数不多的按钮,就能进行选中、唤起、返回等操作。层叠的窗口、变化的图标,一一浮现在使用者眼前偏暗的视野中。祝铭明称,他已经接近一个半月没有打开电脑,日常办公全在AR眼镜上完成。
一部分从业者认为,这也就是VR和AR决定性的差异:VR抛弃穿戴性换取算力,AR则牺牲一部分算力,获得极致的穿戴性。
祝铭明声称:笨重的VR头显使用成本极高,又隔绝了外界信息,势必让人焦虑;轻灵的AR眼镜才是未来的方向。“你用过AR就回不去了。”他拍拍我的笔记本电脑,示意:这会是一个被时代淘汰的产物。
“从根本上,VR是反人性的东西。”持如此尖锐观点的人,当然跟很多业界大拿处不来。祝铭明曾和Meta(前Facebook)CEO扎克伯格对谈过,两人话不投机,没聊多久就陷入尴尬的沉默。
他也乐于对业界局势指点江山:Meta把全部身家押注VR,简直是一场豪赌;微软、谷歌等巨头,又难免受到“大公司病”掣肘,在XR(扩展现实,是AR、VR等技术的总称)这样需要跨部门协作的项目中表现笨拙;反倒是像Rokid这样的小公司,能凭借扁平化架构和快速决策“弯道超车”。
以小搏大,并不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祝铭明伸出一只手,这是他列举的“达摩五指”:渠道、品牌、供应链,大公司占优;产品力、生态,则是小公司的强项。他对品牌表达了“敬畏”,在产品和技术路径上流露出近乎狂傲的自信:“全球AR厂商分为两类:Rokid、其他公司。”
创立之初,Rokid以智能音箱起家,又在短短一周内转向AR眼镜,许多人闹不清其中玄虚,觉得Rokid“什么火就做什么”,是一家“蹭热点”的公司。
祝铭明不认可这种说法:“我们从来不追热点,是热点在追Rokid。”
他从2013年——加入阿里之前,就放言自己要做AR眼镜,智能音箱只是AI技术的一次落地。蛰伏近十年后,祝铭明才等来AR领域的曙光——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人机交互最后的革命爆炸点”。
他有乐观的底气:Rokid还有多款新品在研发,大量技术成果尚未投入生产。他也在无意间流露出谨慎和悲观:Rokid Air现阶段的使命是先把AR眼镜“怼到用户脸上”,至于用这副眼镜能做成多少事,还要留待以后再说。
关于AR和VR的路线之争,祝铭明选择“搁置争议”:这是两条相向而行的技术路线,一者从南到北,一者从北向南。没有人知道它们会在何处相遇,但他相信,到AR和VR最终碰面时,一定会碰撞出一个颠覆性的产物,永久地改变人类的科技格局和生活习惯。
宏大的理想,对应的是略显黯淡的现实:IDC发布的数据显示,2022年上半年,中国AR终端出货量仅2.8万台,VR头显出货量则高达55.8万台,同为“元宇宙入口”,两者当前的差距堪称悬殊。
不过,Strategy Analytics等多家机构均作出预测:AR设备装机量将在此后5年内激增,最终反超VR设备。到2027年,元宇宙设备将会是一个规模480亿美元(约合3420亿人民币)的巨大市场,AR有望在其中占据六成以上的份额。
道路艰险,前景遥远。当然,Rokid大概也不在乎这些数字。“我们认为未来在哪里,就往哪里走。”祝铭明说。
创立Rokid的初衷异常简单:往浅了说,祝铭明相信未来一定属于AR,“AI和AR将引发科技信息终端的大变革”;往深了说,他热衷于参与和引领改变世界的潮流,“这个变革为什么不能是中国人主导呢?”
这是他在公司的口头禅之一:Why not?为什么不呢?
这个男人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忧愁。年过45岁,他还在Rokid八周年庆典上扮成《加勒比海盗》中的杰克船长;公司现金流最吃紧的时刻,他也笑容满面、行走如风。有投资人焦虑了,祝铭明还跑去安慰:别担心别担心。“人的两种情绪是最没有价值的,一是嫉妒,二是焦虑。”
有投资人形容他是“彻底的乐观主义者”,他思考了一会儿,将这个词替换成“理性主义者”。
祝铭明的极客理工男思维,有点像是字面意义上的“做题家”:只要一个问题在物理层面上是有解的,就想办法去解决它。没钱了,就去融钱;产品有缺陷,就优化产品;破产了,大不了东山再起,把员工的遣散费发够就是了。
他没那么在乎成败得失,甚至不在意项目盈利与否,对早已财富自由的Misa而言,理想远比短期收益更重要。祝铭明说,行业里的聪明人太多了,自己绝不是最有头脑的那一个。由他一手创立的Rokid也和他一样,没有什么优点,只是“命够长、够坚持”。
骑着摩托穿越荒原的旅者,或许只是习惯了冒险,习惯了选择最少人选择的路线。当谈及理想和愿景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时,祝铭明流露出如今少有的、10年前创业者身上的那种豪气:我不奔着赚多少钱,更在乎改变世界。
梦想小镇的夜幕降临了,周遭一片寂静,只有车辆鸣笛声从远处传来。Rokid总部的三楼露台上,热浪驱散了一部分寒意,木柴在火炉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我问了祝铭明最后一个问题:把生命投身于科技变革的浪潮中,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他毫不犹豫地反问:“对啊,要不然你生活在世上干什么呢?”
说这句话时,极客Misa身上的狂傲之气暂时退去,流露出信徒般的虔诚。